水托/ 凯旋门

拉莫斯在法国小餐厅的门口遇见了熟人。
他披着黑色外套,带着羊皮帽子。在雨夜中同人群混在一起。
他急忙走过去,以一种惯用的方式打招呼:“天真冷。”
不难注意到那人的衣服上挂满水滴,围巾和帽子好像能挤出水,鞋子应当很干净,此刻却沾满泥浆。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魄。但他还是面露微笑:
“带我喝杯苹果白兰地吧。”
也挺有趣的,他想,两个失意的男人用一种极富浪漫主义的方式开启了孤独的夜晚。他们没有再多说话,只是比肩走在亨利五世大道上,又穿过爱丽舍田园大街——就像小说中那样——却没有去布满潮湿苔藓的地下酒馆,而在一家路边酒摊落脚。
没有灯光,麻织桌布上映着蜡烛的红焰,四周的桌椅填满了人。雨点没有喘息地落在头顶的塑料棚上,一时间他听到打牌的争执声,法语夹杂西班牙语的喃喃细语,还有粗俗的吆喝。像个大杂烩,但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心中的疲乏。
“雨下的挺大。”他双手捧着蜡烛的火光取暖,这时酒馆侍者拿来了菜单。
“我喜欢下雨的晚上。”老友的脸上露出浅而惨淡的微笑。
“也喜欢站在世界中心的巴黎淋雨?”
对方扁了扁嘴,随意翻动了酒水单,又整齐地放到一边。拉莫斯只是盯着他,看雨水打落的一缕金发贴在额头上,那顶羊皮帽子已经被拿去烘干。
“先生,要点什么?”侍者从黑暗中出现,为他们端来两杯白水,又摸出纸笔,非常熟练的套路。
“两杯苹果白兰地。”
“加倍吗?”
“两杯都加倍,谢谢。”
侍者离开了,带走两人唯一的外部依赖,现在他们不得不再次注视对方。
“最近我总是睡不好,失眠的厉害。所以——你看到啦,我跑了出来。”对方说。
塞尔吉奥盯着角落里的陶土花盆,里面有一朵娇羞的花:“那你当真是跑得够远。”
“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,‘队长’?”
他想要开口回答,此时雨突然大了,水滴没有喘息地压着顶篷,后者好像随时会塌下来。他想他们确实很像,都是漆黑的雨夜中的孤独者。而如果两人之间并非那样的藕断丝连,而是——全然陌生,又有谁愿意和自己喝酒呢?
两杯冒着小泡的白兰地端上了桌。蜡烛烧到一半,已有老态,映衬着两个郁金香形杯子,倒还有些生机。
“喝吧,喝完你就回家。”
对方头都不抬,呷了一口酒:“哪里还有家?”
他想说出那个答案,但同时知道这并不是对方要的:“你想怎么办。”
“陪陪我吧,塞尔吉奥。只到明早,清晨一到我就走。”
日出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,这似乎不是难事。他答应了。
“但是你想做些什么?你知道的,下了雨很难找什么乐子。”他问。
“什么都不用做,我们至少还可以喝酒啊。”
他想起在小说中,同样是酒馆,人物是一个男人和陌生女人,同样是漂泊者。杯子见了底,这一夜会很漫长。
桌子对面的男人看来有点小醉,脸上的雀斑在越来越微弱的烛光下显得黯淡。
“再来一杯吗?”他轻轻地问,“你还好吗?”
对方露出惨淡的笑容,但转瞬即逝。随之而来的是格外轻松:“我一直想,爱情总是最简单的。现在我只想做一个苹果白兰地幻想家。”
“喏,”他嘟囔道:“那很不错。”他唤来侍者:“再来两杯加倍苹果白兰地。”
他的头也开始有些昏了。他试图回忆那种属于爱情的厚重的漂浮感,很快沉浸在迷思中。适量的酒精温暖身体,使他当下不至于全身僵硬,这就够了。

清早,他如约告别。拦了辆黑皮出租车返回住处,雨后的城市焕发光彩。途径那座巴黎最辉煌的宏伟建筑,他看到阳光落在因夜雨而湿漉的旗帜上,整理思绪,往事莫要重提。门还是那座门,只是他永远不会成为医生雷维克了。前战争年代早已远去,人依然在浪漫主义的玫瑰雨下苟且过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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